第六章

　　刚过完正月十五元宵节，易声朝和易延汉就匆匆忙忙地坐火车赶往广州。

　　虽然已经是过完年了，但火车上还是很拥挤，闷热的空气中夹杂着酸萝卜，方便面和臭袜子的味道。火车票是易声朝通过一个朋友从票贩子手里拿的，卧铺票早没有了，即便是坐票，两张火车票竟然花了易声朝两百元的黄牛费，算下来比卧铺车票的价格还贵了二十多元。

　　虽然中鹤市政府和中鹤铁路分局每年都在严厉打击倒卖火车票的票贩子，也捉了一些人，关了一些人，款也罚过很多，但因为每天只有这么几列火车去广州，售票窗口的票早在十几天就卖得净光，要想早日到广州，就只有到票贩子手里买高价票。到窗口排队去买，都是后面七八天的票，那等车的食宿费用会远远多于票贩子所要的手续费。不是有人说，票贩子只要春运不出事，一个春运下来就可以赚二三十万，当然他一个人是吃不下去的，还要雇人排队，找铁路内部人拿票，这都是要花费用的，但再怎么讲，一个春运赚一个十来万是没有一点问题。

　　在火车的餐车上，两个人刚把晚饭吃完，就有餐车上的工作人员问他们要不要卧铺，如果要，就先在他那里登记一下，不多，好像只有十来个铺位，但不提供票据。易声朝想了想，反正他们又不要报销，沿途看到坐位车厢里只见上来人，很少见到有下的，车厢里变得越来越拥挤。买个卧铺，花点钱图个舒服，睡一觉就到达广州，何乐而不为?于是两人登记以后，递给工作人员三百元，就有人领着他们往卧铺车厢走去。

　　穿过七个卧铺车厢，最后走到乘务员休息车厢门口，哦，原来是乘务员休息的专用车厢。带来的人给他们解释，现在春运，卧铺票非常紧张，我们是轮着休息的，正好空着些铺位，里面还安静一些，你们放心，没有谁来查的。两人感到这样蛮好，就进去了，里面已有几个旅客，也有一些列车工作人员，进来感觉好安静，终于可以舒服地睡上一觉。

　　车窗外面渐渐发白，铁路两旁的树木和房子快速的往后晃去，列车已驰骋在广州寂静的郊外。声朝想到自己第一次到广州来的时候，是在火车上站了一天一夜，又是第一次乘火车，坐在车厢地板上，“哐当”“哐当”的列车把自己摇晃地很舒服。那时候自己年轻，心里向往着外面的大地方，对什么都好奇，不感觉到累。要是现在，肯定吃不消。

　　两人下了火车，到火车站外面餐馆吃了早餐，就打个的士车直接到了天河装饰城，由于易声朝先前跟几个人联系过，加上自己的客户多，规模也较大，设备齐全，外面拖欠的工程款不多，也就是几个没有完工的项目没有结算完，所以很多人都想接他的装修队。

　　听说易老板来了，下面的员工都劝他继续做下去，你不做，我们员工怎么办啊，要失业了，但易声朝主意已定，就安慰他们说：“你们放心，我不会解散装修队，会整体转出去，转让费可以少，无论谁来接，员工一个都不可裁，你们也可以大家集资接下来，我会比其他人优惠五个点。”

　　听易老板这么说，有几个工程部的技术骨干围在一起，小声地交谈了几句，就去工程部办公室商量商量。外面有几个老板前前后后来找易声朝来谈了谈，最多的已经出到一百四十万，就是以前最大竞争对手，他正好想把易声朝的队伍接过去，那他的生意就更好做了。

　　吃过中饭后，工程部的几个技术骨干都来到易老板的办公室，跟他说他们想接下来，但钱要几天才能凑齐，易声朝听他们要接，蛮高兴。讲实在话，他还是不太舍得把装修队打给别人，这么多兄弟跟他一起打下这一片天地，也是不容易的，虽然现在广州装修市场很大，但要重新建立一支新的装修队伍，并在竞争十分激烈的广州装修市场站稳脚跟也是很难。

　　易声朝就在广州等他们筹集钱，公司基本上还是原先一般人马在正常操作运转。年前没有完工的项目也继续在项目负责人的管理下，施工进度都还算正常，自己只管一管财务，听说有人牵头搞，很多员工也就都想入进来，在自己公司打工何乐而不为呢?没有几天，他们就筹集到了一百多万。易声朝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最后就按一百三十三万元把自己的装修队正式打给这些公司员工，最后他们还差八万元，就要他们出资最多的也是新经理打个欠条，约定三个月内付清。

　　新经理在酒店办了几桌请客，算是大家聚聚，又算是感谢声朝老板。看着跟自己打拼的这些弟兄们，易声朝真还有点不舍得他们。大家你敬一杯，我敬一杯，声朝是来者不拒，最后面都有八分醉了，易声朝大声地说：“弟兄们，我回去了，我回老家重新创业去，到时我的产品一出来，首先送给你们尝一尝，我有机会也会来广州看你们的，也欢迎你们到我老家，湖南有名的长寿之乡来玩，等你们发财了，也来投资，我们那里的资源很丰富，我先回去闯一闯。”

　　“易老板，你回去发财了，不要忘记我们这些兄弟，来，我们大家祝易老板旗开得胜，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第二天，易声朝和易延汉就到广州一德路的食品批发市场转了一圈，有些老板看他们手里样品都没有，以为是骗子，都不太理他们。也有些老板仔细听了他们的介绍，觉得大山里面的东西，没有污染，天然的产品还是有商机，就把自己的名片给了他们两个，要他们产品出来以后，就联系他们，他们去看或者你们拿产品来谈都可以。但都要求在这条路上只能做一家，做两家就不好做，容易冲价格，没有什么利润，做起来没意思。延汉搞过市场销售的，当然知道维护市场稳定的重要性，也知道客户希望独家经营的心里，无论怎么样，都先满口答应下来，他知道只要打进一德路的批发市场，广州市场也就算成功打进去，销量就不用愁。

　　两人到广州一德路了解一下市场后，又匆匆忙忙地赶往深圳。在这里见到了易延汉在珠江啤酒销售公司的同事小杨，小杨听说他们准备回家生产红薯粉丝，马上留了个心眼，他知道他负责的这家连锁店是个火锅餐饮店，每年的粉丝消耗量很大，有时还经常断货。连锁店的采购经理平常跟他一起喝酒的时候，对他透露过，一直想找一家产品质量好，供货稳定的粉丝厂合作。当然延汉他们山里出产的绿色食品恰好迎合了都市顾客的消费心理。他就想由他来代理延汉公司产品在这家连锁火锅餐饮店的销售。

　　两人一听，心里想，由小杨代理,这家餐饮连锁店的公关就省了，还可以省去其它很多事。于是把小杨的名片留了两张，又急匆匆地赶往长沙，两个人还要到厂里去考察一下生产设备。临走的时候，小杨一再嘱托他们，产品的名字取得越土越好，质量一定要好，里面千万不要有土渣子。因为连锁店有一次因粉丝里面有土渣子，被顾客投诉到工商局12315，最后不但赔了顾客钱，还被工商局罚了五万元。导致连锁店把那家合作了五年的供应商忍痛砍掉，终止合作，并由那家厂子赔偿连锁店全部损失。

　　易声朝和易延汉两人当晚便乘坐火车赶往长沙，此时春运已经快结束。一般来说，春节前由广东往北方向火车票紧张，春节过后，则内地开往广东方向的火车票紧张，而从广东往外发出的火车大部分就没有什么人坐，有的甚至是整列是空的。

　　看到车上乘客稀少，有些车厢里一排座位只坐着一个人，还有些是整排座位空荡荡的，他们随意地选了两个座位，拿出上车前去超市买的啤酒和花生米，边喝就边聊了起来。两人都庆幸这次广东之行，事情办得还算顺利，也得到一个经验，只要肯去跑，市场还是好找，并不是那么难。但谁也没有做过，不知道以后是不是还会有这么顺利?家里面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但愿坟地里的祖公老子管事一点，保佑咱们把厂子顺顺利利地办成。

　　车厢里的广播也停止了播音，旅客得各自记得到站的时间，虽然列车每到达一个站时，火车乘务员会大声地喊到什么站了，但自己不记的话，睡过头，就会坐过站。由于易声朝两人到达站是到本次列车的终点站长沙，要明天早晨六点去了，就一点也不怕漏站，于是干脆一人睡一个长座位，权当个卧铺。

　　“哐当”，“哐当当”的火车声，就象一首循环单调的摇篮曲，列车如一个穿行在黑夜里的大摇篮一样，渐渐地把旅客摇进了似梦似醒的恍惚中。深夜了，车上的流动售货车还穿行在有点空荡的过道上，售货员不时疲惫的喊着：“脚让一下啊，有方便面，饼干，矿泉水啊；有扑克，字牌，有书刊杂志啊。”睡在座位上的易声朝，脚都伸到了过道上，迷迷糊糊地觉得售货车来了，马上把伸出去的脚缩回来一点。在火车上持座位票，还能有空位子睡觉，已经算是好运气，虽然灯光刺眼，还是比坐着打瞌睡舒服多了。

　　随着列车广播音乐的响起，预示着本次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长沙火车站。车窗外面的天空虽已发白，但依然是灰蒙蒙的，城郊外的那一条路灯渐渐迎面而来，又悄然地向后遁去。

　　列车徐徐进入长沙火车站，两人早已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不急不慌地走出火车站。车站广场上灯火通明，在出站口，有很多人举着大小高矮不一的牌子，急促地喊着去常德，益阳，那是长途客运车拉客的。由于是第一次来长沙，面对陌生的城市，两个大男人还是有点心怯。虽然此前在网上了解到长沙粉丝加工设备厂怎么走，各色的士车排满了广场出口，还不时有些像幽灵一样的黑车在问他们去哪里?但他们为了安全起见，为了节省一点钱，还是想在广场的公交站台，等上个30分钟，坐第一趟公交车去厂子。

　　天渐渐地在远处的房顶拉开了自己的帷幕，初春的早晨还是有点寒凉。在广场公交站台的椅子上坐着，感觉有点冷，因而他们又只得站起来，来回地走动，暖和一下有点冷缩缩的身子。周围总是有人晃悠着，有很热情的黑的司机喊他们去坐车，有略带暧昧的拉客女撺掇他们开钟点房休息，更有以老乡的名义来套近乎，要拉他们去吃饭。易声朝知道那些都是不要理的，只要你有一点意思，那就会上当被宰，在广州他们看得多了，这点经验还是有的。

　　公交车缓缓地开出火车站广场，天空已经大亮，车上乘客稀少，中途上了几个都是学生，坐了约一个小时路程，就到达厂门口的公交站。厂里门卫听说是来考察采购设备的，非常热情地请他们两个人进门卫室里烤火。不知道是公交车没空调，还是两个人衣服穿得少了一点，感觉到长沙和老家木溪村一样，虽然是春天，但还是有点寒冷。喝过门卫师傅递来的热茶，烤着大功率的电火炉，身上顿时就感觉暖和多了。

　　过了一会儿，接到门卫电话的厂销售公司刘经理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互相自我介绍后，刘经理给易声朝和易延汉递上自己的名片。当刘经理听说他们坐了一个晚上的火车，下车之后，又坐了五六十分钟的公交车，才赶到厂里，很是感动，只说你们辛苦了，辛苦了，并马上就带着他们到外面的餐馆吃早点。长沙的早点比较简单，一人一碗羊肉米粉，加一个煎鸡蛋，三个人就边吃边聊。当听到他们想在大山里要建个现代化的大粉丝厂，刘经理虽然知道他们来肯定是来考察购买设备的，但又故作敬佩地套他们的近乎，说你们雪峰山那里山青水秀，红薯的口味好，全省哪个地方都知道你们太平乡的雪峰狮王苕，那可是省里有名的地方特产。你们那里又没有污染，产品出来后，销路肯定好，我看好你们，说得他们两人心里乐呵呵的。

　　上午易声朝两人在厂里仔细考察了自己所需的加工机器，刘经理也把厂里产品详细地介绍给他们，一条生产线，需要配什么设备，一个加工厂又要配几条生产线才能达到最优，这些他都详细地说给易声朝他们两个人听，采购清单也就基本上是按照刘经理的建议而定的。

　　最后双方谈到价格问题的时候，刘经理看他们是新手，考虑到易声朝他们是新建的厂子，以后培训和维修费用比较多，也不知道他们资金情况这怎么样?就把厂里的优惠政策隐瞒了一些。厂里的产品价格表对外都是统一的，但里面还有很多优惠点扣是不对外的，尤其是来买全套产品的优惠更多，最高有一十五个点，而这些都是由销售部门来灵活掌握。

　　易声朝感觉能拿个厂价也可以，总比到外面批发市场拿货便宜些，况且外面的设备也很难凑齐，培训和以后的维修也没保证。要是厂里能够送货上门，并负责安装和技术培训那就好了。对这些要求，刘经理满口答应，因为这本身是厂里的售后服务内容，只是没有写在价格表上面，顺势把它当成优惠政策也显示自己的诚意和实力。保证优质的售后服务，是开拓市场的有力保证，也是自己厂家的优势所在。

　　经过大半天的洽谈，最后易声朝跟刘经理签了一个正式的购买合同，把设备清单，付款方式，价格和售后服务保证条款等等都在合同里详细地写明。刘经理看到合同这么容易签下来了，很是高兴，看看时间也到中午吃饭的时间，就自己开车把他们带到长沙有名的美食一条街——坡子街，而火宫殿又是坡子街最有名的，尤其是建国以后，很多党和国家领导人来到长沙，都会来这里尝一尝长沙的臭豆腐。

　　走进有着几百年历史的火宫殿，顿时感到生意和香火都很旺盛，热闹得很，金碧辉煌的大殿上香烟缭绕，上香拜佛的人很多，有求财的，有求家人平安的，亦有一些年轻人来祈求功名的，听人说还蛮灵验的。刘经理也请他们两人上了柱香，祈求他们俩生意红红火火，事业风生水起。上完香，三个人就走进偏殿的餐厅。火宫殿的小吃很有名气，外地人来到长沙，都会跑到这里来吃几片臭豆腐，品尝一下火宫殿的小吃。那闻起来臭，吃进嘴里香，尤其是蘸上蒜子姜水后，炸的焦脆的臭豆腐，味道格外得香酥。

　　吃完中饭后，已经是下午三点。他们约好，易声朝回到家里后，十日之内就按合同约定打五万元定金过来。而刘经理则等易声朝的要货电话，安装前一个月通知厂里备货，保证会按时把设备送到。刘经理还要安排他们去宾馆休息一晚再回江沅市，但易声朝急着赶回家，家里的事情不知道安排得怎么样了，就谢绝了刘经理的好意。

　　刘经理用车把他们送到火车站，并帮他们两个把车票买好。看到离发车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刘经理就与易声朝两人告辞，并送他们到候车室门口。易声朝和易延汉都觉得刘经理这一次好热情，太客气了，自己都不好意思跟他谈条件什么的，基本上是自己要求什么，他都答应什么，要是下次刘经理到木溪村来，一定要好好地招待他。

　　木溪村正在召开村支委，村民小组长和村民代表大会，参加会议的基本上都是五十岁以上的人，年轻一点的人都到外面打工挣钱，谁也不太愿意留在家里当这个村干部。易书生把乡里的经济工作会议精神简单地在会上传达了一遍，重点是议一下易声朝他们想要用的，村里已经空置了五年的学校，大家看怎么办。

　　村里这个学校可都是三十多年前，在坐的和村里上了年纪的人自己烧砖和石灰，上山砍木头，全村的人出义务工花了一年时间才修好。因为当时每家基本上都有三个以上的小孩，原来村里庵堂改装的小学教室不够用，经过向市里的教育局多次请示，上面才同意村里修建新学校，但教育局只有三千元支持，不足部分要村里自己解决。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三千元已经算多的，村集体也没有什么钱，只好发动村民出义务工。村民为了自己的小孩读书方便，有地方读书，二话没讲，都很积极地出工出力。

　　随着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的严格实施，和外出打工的人增多，适龄读书儿童逐渐减少，加上政府又开始了村校合并，木溪村因为是个小村，适龄学童少，不够开办村小的条件，因而学校就被空置了下来。但很多村民对村里学校都很有感情，他们有的曾经在这里学会了识字，学会了算数；有的从这里走出，升入乡里的中学，考上大学，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听说易声朝他们回村办厂子，大家都感到好，村里的人应该支持他们。也有人觉得把学校白给他用，就好了他们几个人，不同意。大家议论了很久，还是觉得要他交点钱给村里，也算是认个主子。

　　易书生看大部分人都坚持要收租金，那就大家举手表决，约有一半多的人要求收租金。但易声朝这个项目是乡党委李书记重点抓的，就算看在他的面子上也得做做他们的工作。易书生就把乡政府领导的意见说了说，大家一定要支持回乡办企业的人，尤其是自己村里的人。办厂子不是简单的事情，方方面面都要钱，启动以后就如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样，你不走也得走。无论是筹备，还是建设期间，资金压力肯定比较大。最后易宏出了个主意，租金要收，但暂时不收，等满了一年后再补交，把时间错开，退一万步讲，即使他没成功，他有那么多机器，也够抵村里的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