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上五点半，老张送自己的小孩到鹤城坐高铁去广州。昨天约好的车子，已经停在南苑小区的大门口。

　　从六楼下楼梯，隆冬的早晨，外面还是黑黢黢，楼梯间没有路灯，家里常备的那支用来夜晚上下楼梯的手电筒又坏了，父子俩只好摸着楼梯扶手，凭记忆慢慢地，试着步子走了下来。下完每一层楼梯到台阶，老张都要提醒儿子一声到平地方了，就这样摸摸索索地总算把楼梯下完。

　　楼梯口两边有两排柴屋，儿子张小军差点被半截伸在过道上的竹竿绊倒，老张帮儿子背着旅行袋本身蛮重，看到忍不住骂道：“娘卖的，原先住的独门独户的木房子好方便，住到这个里面光鲜，外面象猪栏的地方，路都冒得一个好走的，娃，你常年在外面，不熟悉，你到我后面来，跟到我走，前面有几个地方还不好走些。”

　　自从市府从江沅镇搬迁到龙杓镇来以后，做为市府所在地的沙溪村，山和田大部分被征用，祖辈传下来的老木宅子，无论好的差的，也基本上被征收拆掉，已经没剩下几户。做为沙溪村拆迁户主要安置区，当时的市政府领导把南苑小区做为全市的样板安置区来规划建设的。那时村民听说有砖房住，并且有的一家还能分上几套房子， 心里都暗自高兴。确实，有的家庭要靠自己的收入来修砖房，还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然而，南苑经过几年的居住使用，由于小区村民的一些原有生活习惯难改，村委又忙着协调征地拆迁各方面的关系，以及重点放在去抓村集体经济，因而忽视了小区的管理和后续养护。城管部门又因南苑是村里的，住民都是本地人，名不正言不顺，也不好管，到后来就没有谁来管理它，南苑变成城市管理的盲区。南苑虽然刚建起几年，楼房也修得漂亮，但就象没爹没娘管的孩子一样，渐渐显露出野性十足，没有章法，脏，乱，差的城中村特有的落魄之象。

　　老郭的女儿和女婿，都在鹤城市政府上班，住在鹤城的世纪花园，也是鹤城最早的花园式小区。去年带着老郭的外孙，一家三口回老郭家过年。南苑小区的空坪被柴屋和简易鸡棚霸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先规划预留着用来种花种草的地也被住户载满了菜，拥挤的没有一点空地。没办法，老郭只好叫女儿把车子停在南苑外的大街上。

　　大年三十迎新年的鞭炮和花炮把龙杓镇的夜空炸得隆隆作响，五彩的烟花，如火树银花漫天烂，银河星雨九天落。老郭一家在央视春晚迎新年的钟声里，小外孙喊着“外公，外婆，拜年，拜年，红包拿来”，老郭乐得为外孙子打了一个大红包。外面的夜空渐渐安静下来，老郭刚刚躺下床，还没睡着，就隐隐听得外面传来由远而近的救火车叫声，似乎又是在自己的南苑附近就不叫了。

　　老郭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唠叨：“嗨，大过年的，不知道哪里又起火了?作孽啊!”

　　老伴梅姨用手拍了他一下，“大过年的，讲点好话啊，好不好。”

　　这时，好像听到有人喊：“老郭，老郭，快下来，好像是你女儿的车子起火了，消防车正在灭火。”

　　老郭顿时一跳，翻身下床，披了一件外套，踏着一双布拖板鞋，就夺门而出。害的梅姨连喊：“老郭慢点，你不拿手电筒，千万冒摔倒。晓晓，你们快起来，下去看看。作孽啊，哪个背时鬼乱放炮咯。”

　　梅姨边喊，边打着手电筒追了出去。女婿小刘顺手拿了一件衣服穿上，赤着脚就套上皮鞋，跟着跑了下来。晓晓怕自己的小孩吓着，抱着他躺在床上，拍着被子，要他不怕。

　　楼下没有一盏路灯，几个人七拐八拐才走出南苑。外面街道灯火通明，每盏路灯柱上都挂着一个大红灯笼，一排向相思湖延伸而去。小刘看到自己心爱的车子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一副骨架，消防车已把明火全部浇灭，只有后排座位处还在冒着不知是烟还是水汽。消防员正在察看，看是什么原因起的火。

　　周围还有十多个南苑的居民在看热闹，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都在猜测车子起火的原因，大部分人都分析应该是有人放烟花引起的。也有些人走上前来，安慰他们几句。老郭气得长拉着脸，老伴梅姨则偷偷地抹着眼泪。

　　小刘虽然有点恼火，但又不得不安慰自己的岳父岳母，只要人没事，失财免灾，车子还可以再买。

　　这时，消防队员把小刘拉到前轮胎看，指着一堆还有一点布条的灰烬，说：“不知谁扔了一包旧衣服，恰好丢在你车子的轮胎旁，被不知是哪里冲过来的烟花引燃，从而引燃轮胎。毫无疑问，就是这个引起火灾的。”

　　消防队员又对他说，要是你的车子停到住的小区里面就好了，你停到大马路上，到处都是放烟花的，车停在里面，街坊邻居放的时候还会注意一下。车子马路边，连谁放的花炮你都无法找，更不要说找谁赔你的车。

　　小刘在消防员的出警记录本签个字，回头又去安慰自己的老岳父母，他们人老了，看到一部好车子，一下就烧得没了，更容易伤心。

　　老郭看着那拥挤没有一点空地的南苑小区，一边走，一边恼怒地说：“南苑要是还是这个样子，再没有人管，我明年就搬出去住!我还要去上访，到底还有没有人过来管。要是再有民调的电话打到我这里，我全部要说不及格!”

　　(二)

　　老罗两口子分到两套房子，一套七楼，一套二楼，还分得一楼门面一间。老罗运气好，摸勾摸到的门面恰好在自己的住房的楼梯口。两个都六十多岁了，相依为伴住在七楼。他们有一个儿子在重庆工作，已经在那边娶媳妇安家，一年难得回来几次。一个女儿嫁在古城那边，住在古城的核心旅游区，房子虽然老旧，但古街小巷明亮干净，就如一个精致的老人，沧桑而又不衰落，古朴又充满生命的活力。一到周末，他们一家三口，就到南苑来看一看老罗，帮他做做家务，聊聊天。

　　两套房子，自己住一套，另外一套租给别人住。顶楼不好租，并且价格租不起。二楼好租，租价也好，老罗比较看重钱，自己就住七楼。前几年还好，爬上跑下不感到吃力，权当过去爬山一样。随着奔七的年龄来到，上楼越来越感到老火。去年，老罗干脆，把厨房搬到一楼门面里，又感到油烟子呛人，把墙壁也熏得心痛。后来看到有人在门面外面修起了柴屋，里面可以煮饭，又宽敞，方便。自己原先拆老房子的时候还留着一些材料，于是就把女婿喊来，不到几天就把柴屋修好。看到空坪里有长满荒草的土地，老伴孟姨原来就喜欢种菜，这不，两天不出，就整出好大一块地，种上点时令蔬菜，既省钱，又能吃到没有打农药的新鲜菜，吃不完的，还可以喊街坊邻居来分享，这日子有味。

　　于是老罗两口子，一日三餐都在柴屋里做，中午也在门面里休息，晚上才到七楼房子去睡。种菜需要肥料，化肥要钱，种出来的菜清淡寡味。老罗就在柴屋后面摆一担有盖的桶子，屎尿就集到桶子里，老罗还经常去老街的油坊，买点菜油饼泡在里面，虽然盖着，但总是有股臭味经常散发出来。过路的邻居，不时调侃老罗，说他变麻阳人了，麻阳人有十八怪，其中之一怪就是厕所修在大门外。

　　看到他们这么搞，也没有人来管过，于是，南苑里，你搭个柴屋，他修个鸡棚， 还没得一个月，南苑的空地就所剩无几，大大小小，高矮不一，方的半圆的，五颜六色的柴屋挤满了南苑的空地。里面原来笔直宽敞的道路，渐渐变成曲径通幽的羊肠小道。预留种花种草的地被种满了菜，冬天还好，没有瓜架，到了夏天，豆角架，丝瓜架，南瓜架几乎快把二楼的光线都遮挡完了。尤其浇了泡过油菜饼的粪以后，那难闻的气味可以萦绕整个南苑，而三日不绝，低一点的房子窗户都不敢打开。一些租户，受不了这个气味，纷纷要房东降租，否则就要退房。

　　老罗的外孙来到外公家住了一晚就吵着要回家，一来楼下没有小孩玩的地方，二来不习惯老罗要他把尿屙在桶子里，桶盖一打开，就臭气熏天，熏得小外孙尿都屙不出，只好把他带到自己菜地旁。屙是屙出来了，但外孙的小鸡鸡又被一只长脚蚊狠狠咬了一口，肿起一个大包，菜地的长脚蚊比其他地方的要毒。那个包奇痒无比，挠又不好挠，涂花露水又刺激大，也涂不得。奇痒难忍，小外孙哭闹了大半天，怎么哄都哄不住，最后没得办法，只好把女儿喊过来，把孩子接回去。自那以后，外孙再也不肯到老罗这里久待，跟着爸妈来，吃过饭就要回去。空荡荡的房子，显得冷清，暮气重重。

　　向姨只有一个女儿，去广州打工，找了个湖北女婿，女婿家那边有两个男儿，加上又是鄂西北的恩施山区，女婿愿意倒插门到她家做上门女婿。向姨的老公，一直在煤矿井下上班，还没到四十岁，就在一次透水事故中，跟几个工友一起长眠在几十米深的井洞里。那时她的女儿刚刚上初中，她擦干眼泪，毅然独自挑起抚养女儿的重担，加上没有合适的，就一直没有再嫁。随着年纪的增大，人也老了，也就更没有了那个想法，打算就跟女儿相依为命过下半辈子。

　　女儿结婚结得晚，小俩口一直在广州那边打工，平常隔三差五就打个电话回来，给向姨报报平安，问候问候她和放在家里的儿子。小孙子去年就送去上幼儿园，每天早晨把孙子送上幼儿园来接的车，下午四点多就到站到南苑门口接。搭帮市府迁到龙杓镇，政府安置了一套大房子给自己，不然凭自己一个寡妇，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住上这宽敞的楼房。以前住的祖上修的木房子，因家里没一个男人，很少维修，历经多年的风吹雨淋，霜打雪压，破烂的几乎摇摇欲坠。

　　女儿每年寄回的钱足够自己和小孙子吃穿用，加上拆迁和征地也得了不少钱，看来自己这辈子应该是不愁什么吃穿了，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向姨不打牌，街坊邻居很多一天到晚泡在牌馆里，别人再怎么邀她，激她，她都不为所动。但她喜欢细细默默地做，种种时令小菜，养几个鸡吃新鲜鸡蛋，这都是原先她最肯做得事情。

　　刚开始搬来南苑，菜也没地方种，鸡栏也没有，天天闲着，天天绕着自己曾经的稻田，现在的街心公园转，久了，也会转得乏味，还没有一年，新鲜辣子也不香了。后来看到预留的花圃一直没有人种花，就试着把它翻了，撒上萝卜种子，萝卜长得清悠悠的。从此，她有时间就在菜地拔弄自己的菜，菜地也渐渐拓宽，后来，又到外面捡到几个废旧朔料大桶子，摆成一溜，倒上土，种上白菜，还长得蛮好的。祖孙两人又吃不得好多，有很多剩余，觉得可惜，不如养几只鸡，吃不完的菜叶子就用来喂鸡，鸡屎还可做肥料。鸡屎养地，种出来的菜鲜嫩爽口。于是就在菜地旁搭了个鸡棚，买上八只鸡，到中心市场拖回两袋苞谷子。每天还可以把鸡放出来，如放风一样，几只鸡你追我赶，“咯咯”，“咯咯”叫过不停，直向街心公园奔去。不过会拉落出一路鸡屎，路上众人皆掩鼻皱眉躲开，而向姨则笑呵呵地跟在后面，“哧，哧，哨哧”地赶着，又像过回到自己曾经熟悉的生活中。

　　(三)

　　村里罗书记几乎隔几天就要来一次南苑，自己村的地，被市府各大单位修的房子占用得不剩多少了，村民被安置在大小不一的几个小区，南苑则是安置村民最多的。分安置房的时候，方案不知做了多少套，有个时侯，有些村民深更半夜想到了某个数字不对自己算的，要么打来电话，要么跑来敲开自己的房门，有时一算又是一两个小时。最后面大部分又是村民自己算错了，自己又不好发火，只有耐心地给他们算，给他们解释清楚。

　　面积还好，可以算得清楚，可是楼层就不好分了。会是开来开去，自己跟刘村长，还有几个村支委，口水也讲得不知干了多少回，花费了一个多月时间才把每户的楼层分好。打分排队，基本上还是公平，但也得灵活关照一些特殊村民，该照顾的还得照顾到，村委有几个人也住在南苑，都是一视同仁，按所打的分数，排队选楼层。但再怎么分，还是有人有意见，找到他们有理无理地吵闹，最后吵得没办法，住在南苑的村委那几个人跟他们换了房，才把这个楼层完全分好，也就没有人再为这个事情来吵闹。

　　村民虽然上楼了，但还是有些老习惯难改。刚开始，还好，楼梯里的灯还是亮的，唯一的缺陷，是下面的空坪，没有设计路灯。到后来，楼梯间的路灯，坏了就再也没有人换过，一到晚上，南苑除了楼上房子的窗户透出点光，楼梯和下面的空坪是黢黑一团。眼睛不好使的，还要摔跤。胆子小的，还怕，夜晚不敢出门。住户的垃圾，经常堆在楼梯口，有好心的，看到顺手就提出来，丢到几百米远的那个大街垃圾筒。如果没有谁提，也许会堆一个星期，十来天大半个月，引得大群的绿豆苍蝇，飞来飞去，很是恶心，最后确实看不下去了，才有人把它清出去。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南苑的空地突然被菜地和柴房挤占得透不过气来。家禽窝棚也搭起来了，土狗，宠物狗，追得鸡鸭到处跑。鸡鸣狗吠，犹如回到从前的乡村田园生活。说是田园生活，又没有田园那清新的空气，没有田园那碧绿的荷塘，更没有抬头能见蓝天，低头可闻稻香的乡间小道。因而有些村民向他发闹骚，说这哪里是城里生活?简直是叫花子平民窟!你看人家嵇元小区，里面花台水榭，路宽敞又干净，鸟语花香，那才是城里。又有些村民对他说，只要自己家里光鲜，晚上有牌打，把房门一关，开开空调，吹着冷气，还是蛮舒服的。种种菜，养养鸡鸭，自己得个好吃的，又锻炼了身体，养条狗，好看家，挤一点，无所谓，大家还热闹些。

　　由于是安置区，大部分村民都有几套房，多余的房子就用来出租，因而南苑住的人就比较复杂，有做小生意的商贩，有陪读的家长，还有些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头一年还租得个好价格，几乎没有什么空房。后来环境越来越差，没有专人搞卫生，没有安保人员，就更不要说香花绿草了，房子租价慢慢的就比相邻有专业物业公司管理的要低三分之一还多，即使这样，有时还租不出去，经常有房子空着。

　　这不，龙杓古城刚被国家旅游局评为国家级4A景区，大家还沉浸在欢乐喜庆之中。昨天，就在昨天，市政府马上又召开了创省卫生城市的动员大会，要求全市各级政府，全体市民行动起来，一定要在今年把龙杓创成省卫生城市。会上，龙杓镇做为市府所在地，被市政府定为创卫工作的重点，特意点名要求按省卫生城市的要求，制定详细的创卫方案上报市政府审核批准予以实施。

　　自己做为龙杓镇沙溪村的书记，是十分欢迎省卫生城市创立成功。尤其是南苑那个小区，环境是越来越差，可以说是积弊难返，谁进到那里，出来都是摇头。里面住的都是原先的乡邻，有些还是叔伯，姑表亲戚，话不好讲重。不然，有些人会说：“我都是看到你穿着开裆裤长大的，小时候你还吃过我买的糖。你当书记就这么雄棒了，我在我住的地方养几只鸡，种几蔸白菜，又碍到你书记哪里了咯?”

　　南苑的乱象，在龙杓镇是出了名的，因而也成了龙杓镇创省卫生城市工作的重点之一。很多人都说：“南苑一达标，省卫就创成”。为此镇里为加强沙溪村的创省卫工作的力度，在原有驻村干部基础上，另外增加四个人，以加强沙溪村的创卫力量。

　　驻村干部和罗书记一行一起走进南苑，就窜出几只狗就对着他们狂吠不已，只有它们的主人才喝得住。有些地方大家还得弓着背才能走过去，蜿蜒的小路上，不时有一坨难看的鸡屎和臭烘烘的狗屎。不知是哪块菜地，刚施过泡过的菜油饼，恶臭无比，但大家只得忍着。更觉得这是得要好好整顿管理一下，先耐心宣传，况且南苑里面也有一部分住户，对这乱象早把整改意见提到镇里去了。

　　南苑白天只有一些中老年人和没到读书年龄的小孩子，年轻人都出去上班挣钱，要养家。有些站在柴屋的门口，有些看到他们来，就下了楼梯听听他们讲什么，有什么事?大家把把创省卫的宣传册发了一部分给村民，又把省卫生城市的要达到的条件，给大家详细的讲了一篇，尤其指出，南苑非得整改，非得达到省卫生城市所要求的标准。

　　老张一听完，马上拍手鼓掌，高兴地说：“你们这些干部啊，早就要来抓这个南苑了。你们看看，楼梯间晚上没有灯，这么大一个住民区，路灯都没有一盏。花台变菜地，别人的花盆种花，我们南苑的花盆种菜。柴屋和鸡窝到处搭满了，路都没得一个好走的。我是对你们有意见的很。这下好了，创省卫，我们有好地方住了，我举双手赞成!”

　　“老张，原先是我们这方面的工作没有抓好，可以说基本上没有抓，害得大家住在这么个环境里，是我们村委做得不够。这次搭着创省卫的东风，一定会把南苑的面貌来一个彻底的改变，我们还得要你们大家来支持，该拆的就要拆，该空出来的地方得空出来。”罗书记笑着说道。

　　“我支持个屁，我种点菜，又是什么屁大的事情?”大家一看，原来是老罗站在菜地里，下巴撑着锄头把，声音还蛮大。

　　“你们看我们年纪这么大了，上下楼梯也吃力，路灯也没得一盏，我盖这个柴屋，花了我好多功夫，用了我上千元的钱，我是冒得给你们拆。”

　　第一天，就碰到这么个硬钉子，罗书记一行人也早有心理准备，要是都能象老张一样，南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罗书记跟老罗是堂叔侄关系，也知道老罗在上一辈人中脾气犟是出了名的。只要把老罗工作做好了，其他的就不是个问题。

　　“九叔，您老人家也不要发火，我们龙杓都是国家4A级旅游城市了，要是卫生工作跟不上，外面来的游客，都会说的，那外面的名气就不好。你老人家想想，做为老龙杓人那还有脸吗?再一个，这次是全市都动员起来了，南苑还在市政府的动员大会上，被点名重点要求整改的。如果因南苑的原因，而不能创成省卫生城市，那全市人民都要怪我们的。”

　　“我不管你们那么多，看你们哪个敢来拆我的?我要骂他个好的，煽他两耳光。”

　　看老罗一时半会儿向说不通，刘村长也陪笑着说：“罗叔，孟姨，你看你们年纪也这么大了，这么个环境，连你外孙子，都不肯到你这里玩，蚊子也多，又没有空坪坪玩。你们就不想他来热闹热闹一点?”

　　“老伙计，你还记得去年过年，我女的车，就是因为你们把南苑的空地都占了，害的她车子只好摆在外面，十几万的车，烧得个一干二净，连收破烂的都没要。要是政府能把我们南苑搞成象政府门口的嵇园小区一样，我保证你那个乖外孙，天天吵着要来，”老郭也在旁边劝着。

　　一说到外孙，老罗就不做声了。是啊，看到别人家小孩的打闹声，自己还是蛮羡慕。

　　老罗也就不说什么，只自顾自的锄菜地。

　　( 四)

　　自从沙溪村创卫小组成立以来，经过大家多次到各家各户上门宣传，大部分村民都还是支持的。只有南苑，还有几个老大难，工作硬是做不通。

　　似乎那几个老大难，都看着老罗，老罗不动，他们也都不动，甚至有人对创卫小组的人说，只要老罗上午拆掉，我中午就给你们拆完。

　　镇里驻村干部也上过多次老罗的门，要么吃个闭门羹，要么还说不上两句话，理也不理你，最后还会冒一句“我现在住的很好，很方便，我一个老百姓才不管你们创不创卫，就是不拆。”硬扎得很。

　　村长和书记基本上也把精力放在老罗这家上，向姨虽然胆子小，自己先把菜地都处理的差不多了。但鸡棚也没拆，还在看着老罗。要是老罗能顶下来，也许就不会拆，终究这里大部分住的是村民，不会那么过劲的，只要老罗拆了，马上自己拆，把几只鸡杀掉，冰到冰箱。

　　会也开过几次，工作也是天天来做。首先把住户反映强烈的灯问题解决掉，南苑的楼梯灯也在黑了几年后，重新都亮了起来。楼梯和小区门口的牛皮癣小广告，经过驻村干部的几天的亲自刮洗，都清理的差不多了。至于南苑住民反映强烈的路灯问题，也已经好联系工程队，只等拆完坪里的棚子，就可进场施工。

　　其实，沙溪村并不缺钱，最近几届的村支两委领导，目光看得远，全村征地的钱不像其它有些村那样，分光用光。虽然也有很多村民吵着要求分光，但书记村长硬是顶着压力，坚持在政策许可范围，把集体的留足。通过近几年的努力经营，村集体经济稳步壮大，村里要做一些事情，也不愁钱款。但由于以前上面也不怎么要求，加上村委也忽视这些安置小区的管理工作。小区违建之泛滥，卫生之差，在整个镇里都是出了名的。尤其是南苑的居住环境比邻近的不知要差好多。

　　村委研究决定，村集体每年拿出钱来，按照正规的物业管理方法，来管理沙溪村的各个小区。再不投入，老百姓有意见，上面政府也不好交待，创省卫，是一件大好事，利国利民，更是有利于世代住在这里的沙溪人。

　　南苑是到了彻底改变装乱差的时候。外面灯火阑珊，然而南苑里面，还是那么暗暗的，创卫小组，都已经制定了强拆的方案，城管局那边都联系好了，只等村委的电话，他们就安排人来拆，终究，整个市里的创卫工作都等不起南苑了。但罗书记和刘村长还是坚持做老罗最后一次工作，如再做不通，也只好把南苑的违建强制拆掉。

　　罗书记和刘村长一起，再一次敲开老罗的房门，提着两袋水果。孟姨看到书记村长都来了，连忙接着水果，为他们倒茶水。有道是拳不打笑脸之人，何况是他们已经来过这么多次，就是一块石头也应该被焐热。。

　　老罗也听说，政府要对南苑的违建进行强制拆，到那时，自己真的也会扛不住的。但老罗还是放不下这个服输的面子，因为当初在众人面前，讲过谁来劝也没得用，就是不同意拆。但看着外面创卫工作搞得轰轰烈烈，市里各个机关单位的人，每个星期五下午都上街搞卫生，美化街道，唯独自己住的南苑基本没有大动，想想，再这么硬下去，只怕到后面更不好下台，因而心里开始有点忐忑，怎么才能找个体面的台阶下呢?

　　“九叔，这次市政府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今年一定要创卫成功，前天，镇里开会，又讲南苑的创卫工作远远落后于镇里其它地方，搞不好，政府明天就要来帮你拆，终究您们那些柴屋是不合乎规定的，是违建啊”

　　“是啊，罗叔，孟姨，你看向姨的菜地都自己收割掉了，鸡也只有几只，她说，大家拆，我就拆，剩下的那几只鸡，她准备都杀掉，要是真的市城管局来拆，怕你的火气上来，跟他们打起来，那可是就是犯法了。”

　　“我就躺倒我柴屋里，我就是不拆。至于别人的柴屋还是鸡棚，拆不拆，我管不着。他们政府的来的人我是不会打，我想打你们两个，你们都是我们一个村的，不帮我们，倒还帮着外面的，你们过来，让我打你们几巴掌，我就拆。”

　　“只要您同意拆，你打我几下，消消火气。我就让你打，我冒得有意见。你年纪也这么大了，急起来了，我怕你走过来，摔倒。您是长辈，我过来，你想打哪里就打哪里。”

　　说着，罗书记向老罗走去，老罗把手扬了起来，看着他真的要打，孟姨大喊一声：“老罗，住手!打不得。”

　　只见老罗重重地把手掌挥向罗书记的脸庞，在快要打着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轻轻地摸了他一下脸，叹口气说：“你讲得这么好，我又不打你了。你们来过这么多次，再不拆，也是说不过去。好了，什么也不说了，明天我自己喊女婿来搬东西，反正二楼房子空着，我帮到二楼住，这个房子租不出去，就让它空着，我跟你们孟姨也想享享清福。”

　　“是啊，劳累了一辈子，您们早就该享福了，以后南苑还要添健身器材，把花种起来，该栽树的地方载上树，我保证你这七楼的房子能租得出去。你上次不是去重庆儿子那里住了那么一段时间吗?回来跟我们说过，国家卫生城市的重庆，空气清新，街道宽敞明亮，他们住的小区，鸟语花香，跟花园一样，这么好的时代，吃穿不愁，人不多活几年，都是不值啊。”罗书记看到他终于同意拆柴屋，也高兴地说开了。

　　(五)

　　经过村委和驻村干部的不懈努力，南苑的违建终于拆完。整整拆了大几天，虽然城管的也来了，但都没有谁来阻止，拆过后，运了十几大卡车的垃圾。路灯也装上，村委专门安排几个保洁员，当然都是村里人，保洁员每天把南苑小区打扫得干干净净。几年不通的水沟也通了。在小区，设置了垃圾桶，每天两次收集运出去。大家看到外面再也没有人随意乱丢垃圾，习惯虽然很难改，但要是真真的改过来，并养成新的习惯，那又是最刻苦铭心的了。谁也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显露出自己的陋习。村里又安排工人，把小区的路重新整理修葺一新，在宽敞一点的地方，画出几十个停车位。那些种过菜的地，也被种上鲜花绿草。原来那几棵被人砍掉尖尖的桂花树，重新焕发出嫩油油的绿衣。南苑的面貌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老张晚上再也不用，打着手电筒上下楼梯。吃过晚饭后，牵着老伴的手，漫步在下面的林荫小道，闻着浓郁的丹桂香，聆听着蟋蟀那细细的琴声，在明亮的路灯下，走过一段曾经梦了很久的时光。

　　老郭把南苑的变化，第一时间告诉鹤城的女儿，星期五的傍晚，他们一家三口，开着新买的小车，停在自己房子的楼下。当然，去年春节那台车子烧毁之后，自己又支援他们一笔，让他们买台新的，虽然他们一再推辞不接，还是老郭把钱直接带到鹤城，把装钱的袋子丢到他们家里，门都不进，就赶回来，她们才收下。

　　老向的外孙子，现在住到南苑就不肯回自己的家去。这里小朋友多，都在下面空坪里玩耍。蚊子也很少见到几个，蝴蝶飞来了，小鸟站在树上，叽叽地欢唱着。向姨的小孙子，尤其喜欢到楼下找小伙伴玩，每次玩得汗流浃背，胃口也很好，比以前还吃得多。以前从幼儿园回来就呆在房里，显得内向，一点也不活泼。现在就好多了，幼儿园也在宣传创卫，有时看到向姨想随地吐口水，擦过嘴的抽纸想随手往窗外丢去，就会马上阻止。即使吐了，丢了，小孙子会替奶奶擦掉，捡起丢到垃圾桶里，向姨看到，自己都不好意思，以后就特别注意。

　　每天一到傍晚，南苑里的音乐就会响起，南苑里的大妈，随着欢快的节奏，跳起优美的广场舞，向姨的腰瘦了几圈，脸色是桃红水色的，看到村里罗书记，就会说上两句：“搭帮你们上次创卫，你看，现在住的多舒服，我是蛮满意，我是再也不想过原先那种乱糟糟的日子呢。”

　　罗书记和刘村长，在市里创省卫成功的总结表彰大会上，被市里特意表扬了，尤其是南苑的变化，两个人自己都感到欣慰，老百姓满意，大家都满意。好习惯一养成就好了，接下来，村里准备在每个小区安排一个组长来负责该区的日常管理，赏罚分明，不留管理盲区。结合新农村的建设，把各个小区的健身器材早日配备好。村委今后要把小区的美化建设常抓不懈，并且要按更高的国家卫生城市标准来抓。计划组织部分党员干部和村民，到老罗儿子工作的重庆市去看看，体验体验国家卫生城市的味道。相信村委班子只要下了决心，有上级政府的支持，全力以赴地去做，沙溪村的面貌，尤其是南苑的面貌一定会达到重庆那样，环境优美，鸟语花香，住民都养成了，良好的生活习惯，能安居乐业，共享这千年难得的太平盛世。